２０岁，让悲伤终结

    哈奇今年20岁。每月的25日，无论多忙，他都会抽时间到离家不远的那条街道上，独自在那儿坐坐。这习惯他坚持了6年。 
　　6年前的12月25日，哈奇和朋友郝君在看完电影回家的路上，突然从背后冲出一辆失控的大货车，反应快捷的郝君一把推开哈奇，他自己却被大货车撞飞十几米，永远走了。哈奇始终觉得，郝君如果不是为救自己，绝对不会死。6年来，这念头时时折磨着他，至今不能解脱…… 
　　 
　　事件回放： 脑子一片空白 
　　 
　　让时间回到6年前。他说，那天下午他们在外面玩过之后，去看了一场电影。出来时天有点黑了，他们边走边追着嘻闹，后来跑累了，在路边慢慢往前走。走在前面的哈奇听见后面有车的声音，突然被郝君猛地一把推了出去，摔在挺远的路边。同时听到一阵刺耳的刹车声音，等他回头再看时，郝君已倒在地上，车也停下了。哈奇当时就傻了，脑子一片空白。然后扑过去抱着他，旁边好心的人打了急救电话，急救车很快就来了，哈奇跟着一起把郝君抬上急救车赶往医院。 
　　郝君的父母也来了，焦急地等着抢救的消息。然而，他们根本不相信，医生出来后就说了一句话：抢救无效。当时哈奇听到这句话，脑子一片空白。恍惚中，就看见郝君的父母、亲友都在哭，他也哭。过了好长一段时间，哈奇仍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什么时候醒的，他每天就这样在床上躺着，躺累了就坐起来，也不打开窗帘，灯也不开，饭也不想吃，就这样浑浑噩噩地打发日子。哈奇一想起这件事，就希望是自己先发现那辆大货车开过来的，而郝君没反应过来；他希望那辆车撞倒的是自己，而不是他的朋友。郝君是因为救自己，才被撞倒，于是他恨自己，觉得这不公平。事情发生后，哈奇没听到父母埋怨，郝君的父母及家人也一句话都没说，哈奇觉得更难受了。如果他们说他或责备他，反倒会让哈奇好受一点。 
　　哈奇和郝君，是从小玩到大的朋友。他们住得很近，从幼儿园到小学、初中，都是一起上学放学，他们是最要好的伙伴。在哈奇心里，也只有这么一个最好的朋友。郝君走了以后，他也没什么别的朋友了。过去，他们在一起，总是郝君照顾哈奇多，用哈奇的话说：“他就像我大哥一样。”哈奇喜欢睡懒觉，早上总是起不来，常是郝君去叫他。由于起得晚，哈奇也没时间吃早饭，每次在路上，郝君都会从书包里拿出早饭给哈奇吃，有时候是面包，有时候是烧饼夹鸡蛋。 
　　郝君喜欢音乐，哈奇经常与郝君一起分享音乐，向他学吉他弹唱。现在，只要哈奇一抬头看见写字台上的录音机，回头再看一眼挂在墙上的吉他，还有好多他和郝君在一起拍的照片，哈奇就会想起那突如其来的悲惨一幕。 
　　以前，哈奇遇到什么事想要诉说，就会去找郝君，可现在只能去他的墓前，带上他喜欢喝的饮料，给他倒上一杯，给自己也倒一杯，然后两个人一起喝，再说说与别人不想说的话，还拿出一把吉他，在墓前给他唱歌，他与郝君在一起常唱的歌，哈奇想让郝君听听自己练得怎么样了。 
　　有好多次，哈奇还梦见了郝君。梦见的场景是，他们最后一次去雁西湖。在一个山里，当时天很冷，他们找了好多柴禾点起篝火。有些同学睡着了，哈奇和郝君冷得实在睡不着，就看着篝火……哈奇梦见的是，他在篝火旁靠着郝君，因为火很暖和，玩了一天也累了，靠着郝君的他迷迷糊糊聊着聊着就睡着了。但更多梦见的场景，是最后发生的那一幕：后面突然开出一辆车，郝君冲上去把自己推开，整个过程只有几秒钟，哈奇大叫一声，猛地从床上坐起，嘴里还喃喃自语，“郝君，不要啊……” 
　　 
　　音乐治疗： 释放内心压力 
　　 
　　自从郝君走了，6年来，哈奇觉得再也没有了伙伴，再也没有了快乐。他告诉北京著名心理学家李子勋教授说，他是个比较内向的人，6年来一直摆脱不了这件事的阴影，但转念一想，毕竟人死不能复生。他说，郝君为了我已经牺牲了自己，如果我再这样萎靡下去，也对不起他。但自己就是打不起精神来。上课或写作业总走神，偶尔看见什么就想起他，之后又很难过。 
　　心理学家发现，尽管哈奇叙说这件事的时候，表面上比较平静，但平静恰恰表明，他还不能够把压抑在内心的情绪释放出来。如果这一个悲伤的情绪，能通过他的描述及时表达出来，实际上他会慢慢趋于内心平静。但6年来，他内敛的性格促使他一直在忍，他独自一人让这个情绪慢性化，一直在内心里纠缠着出不来，再加上这是一个让他感到内疚的事，他认为朋友是因为救他才去世的，更加重了他内心的悲剧感。当这个悲剧性体验无法与人分担时，又无法去跟朋友的父母亲讲，也不能与自己的父母亲讲，它就残留在内心。虽然时间已过去6年，但内心的创伤并没有消解，而是结成了一个结，慢慢地纠结成非常消极的情绪，非常压抑，非常自责。 
　　哈奇自己说，有时想到以前和他在一起的时光，偶尔也会笑出来，但再往下想，就会想到那一幕。我在医院等他时，那场景好像空气都变冷了一样，不想说也不想动，什么也想不起来。他走了以后，我基本上就不再跟别人说话了，连同学都不说话了。一回家就直接进自己的房间，把门关上。吃饭时出来把饭端回屋吃。6年来基本如此。 
　　这件事对哈奇引起的创伤反应，是他目睹了喜欢的一个朋友死去，尤其是他十四岁的时候，他的内心还没完全成熟。这时候遭受生死别离，不管哪一个亲人或哪一个朋友的离去，都会让他产生对自己的不安全感，是对他内心建构的突然轰塌，他突然觉得不知道怎么看待这世界了，怎么看待自我了，这是心理机体的瓦解过程。那么，为了哈奇的身心健康，我们首先要鼓励他把压抑在内心的消极情绪释放出来。 
　　心理学家准备了音乐，通过角色扮演的方式，鼓励哈奇先放松身体，然后闭上眼睛，慢慢想起已离去的朋友。在音乐背景的伴奏下，让他抱住扮演郝君的人，对他说出最想说的话，最想表达的情感。这时候，哈奇忽然哭了，他动情地说：“你当时干嘛把我拉开呀？你让我走不行吗？你以前一直照顾我，现在你走了，我怎么办呢？你要让我先走，你就可以没事了。” 
　　事后，哈奇说，这种治疗就像抱着郝君说这些话，自己感觉轻松了不少。心理学家告诉他，这是因为，音乐是一个无声的东西，是一种特殊语言，它可以使人把内心里压抑得很深的东西浮现出来，释放出来。我们看到，哈奇在讲他的故事时还挺面具化的，虽然眼里有泪，但还是忍着。是音乐给了他一个预兆，让他将内心的防御一点点放松下来。这时候，再有一个角色扮演者出现，他就不容易控制自己，就容易释放那久久压抑在心底的痛苦。这种释放对他很重要，因为6年来，一直没人真正来听他内心想什么，没人知道他内心痛苦的感受。而今天他有了这样一个机会。我们给他提供了这样的机会。让哈奇的情感找到出路，他就可能慢慢地能找到内心平衡。 
　　 
　　专家支招：让悲伤终结 
　　 
　　6年了，哈奇一想到郝君，总觉得痛苦，充满内疚、自责。那么，他能否获得另一种力量，这种力量能使他积极生活呢？心理学家说，郝君其实并没有走，他一直在内心做你的朋友。但他同时也提醒你，现在你已经20岁了，郝军是你14岁以前的朋友，他现在又陪你到了20岁。所以，你现在要学会与过去告别。就是说，他不再是你现实里的朋友了，尽管他是你生命中重要的一个人。随着你的成长，你还需要新的朋友，你生活中还需要交往新的人。当然，从道德观、价值观上，你还可以扮演一个活的郝君，去帮助新的朋友，像郝君那样去对待朋友。 
　　哈奇表示，老师说得很有道理。既然郝君是为我去了，我得把他没做完的事情做完。他以前在的时候，经常照顾我，现在我也大了，我也得去帮助那些比我小的，或者比我弱的，我得去照顾别人。心理学家说，现在，哈奇心里的一个深深的结已经松开，他今后的人生会发生悄悄的变化，他也会像他的朋友郝君那样去对待别人，去奉献爱心。因为郝君已给他做出了关心别人的榜样。这是郝军给他传达的信息。如果他受到这个精神的鼓励，他就会去做郝君这样的人。 
　　心理学家告诉哈奇，我们说郝君不会离开你，是说他已经内化成你内心的一种力量。他生前像是你的哥哥，一直照顾你。但现在你长大了，你可以自控了，你可以自己照顾自己了。所以，从现在开始你要慢慢地与过去告别，与悲伤告别。要跟郝君说，谢谢你那么长时间照顾我，我现在要开始我新的生活，我要结交新的朋友，但我不会忘掉你，只是我不再像过去那样，把你看做我的唯一。你理解吗？让你跟郝君告别，其实就是向你的少年时代告别。你现在20岁了，还一直在想14岁那时的心迹，这种怀念可能在某种程度上会压制自己的成长，你在某个阶段的友情，对朋友关系的信赖就再不发展了，停在那儿了。如果你不跟郝君告别，新的朋友、新的友情就进不去。 
　　访谈将要结束时，心理专家还为哈奇准备了一幅图，上面有一个卡通人捧着一束花。专家建议他借此慢慢调整自己的情感，再放一段音乐，让他伴随音乐，想像那个捧鲜花的人，说出对朋友郝君最想说的告别话。 
　　在依稀的泪光中,哈奇最后说了一段深情款款的话：“我已经长大了。以前你老照顾我，我也不说了，谢谢。麻烦你这么多年，你也累了，以后我可以自己照顾自己了。你歇歇吧，你去忙自己的事，我也会像你一样去帮助别人，不管什么时候，咱们永远是好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