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述过去并不轻松,让一些故事隐藏在心里更是痛苦。那个无知、野性、甚至残酷的青春……(一)最后一次不通过考试而靠推荐上高中的事,我赶上了。那时老师仍没有明白过来,也许怕政策又变,而学生们习惯了不当小绵羊的学校生活,所以学校成了老师不敢管教,学生不愿学的局面。甚至老师见到学生还心有……
她慢慢地讲述起她的经历:她是重庆人,初中毕业就下乡了。当了四年知青,成份不好,与参军招工无缘。尽管她付出的远远超出了她的体力和年龄所能承受的。大队支书是个好人,叫她给公社简友仁书记送点礼,于是她叫家里寄粮票托人买了酒,给公社书记送去。
简友仁的女人死了两年,留下三个女儿,家里乱得一团糟。单纯的唐静娅说明来意后,又立即像进了自己家一样帮着他收拾屋子、洗衣服,忙了大半天。简友仁告诉了她一个喜讯,公社有七个工农兵大学生的名额,机会难得,很多知青都求过他了,叫唐静娅下一个赶场天再来打听。
唐静娅好不激动,千恩万谢地回去了,一晚都未合眼。几天后,到公社去,简友仁的口气就变了,说革委会认为,唐静娅的父亲是历史反革命,哥哥是大右派,这样的人上大学而让那么多苗红根正的知青失去机会,是丧失阶级立场。唐静娅的心坠落到深渊,整个人一下麻木了,连被简友仁脱了衣服都没有意识到。她被奸污了,然而换来的却是一个保证,她能上大学,不过要经常帮助简友仁料理家务。这中间她想过死,但终于屈服了,不但经常去简友仁家,还流过产。
后来,上了西师,却没想到简友仁会留下流产时的卫生院证明,以此要挟,并说一旦她满二十五岁就要和他结婚,否则就公开这些东西,且每月还勒紧裤带给她寄二十元钱生活费。毕业后,分回公社中心校。为了避免简友仁的纠缠,她提出把她调到市里教书,没料到简友仁一口答应。唐静娅还看出,这时简友仁对她的确实已是爱,并且已很深了。她内心矛盾,这个人,对她的伤害和对她的痴情都那么深刻。她对他的恨似是而非,对他的爱似非而是。而现实又让她不能不这样想,不嫁他又嫁给谁呢?
我听完之后,脱口而出:“唐老师,我喜欢你!”她笑了:“是啊,我也很喜欢和你在一起。这叫缘份。”她站起身来摸了摸我的头发:“回去吧,太晚了。今后好好读书。”多年过去,我才意识到,女人喜欢倾诉,她说喜欢我,也只是当我是个能听他倾诉的好学生或小朋友,她摸我头发,也只不过是大姐姐对小弟弟的怜爱。
但是当时我却觉得时机成熟。我就在那时过早地明白了一条真理,坏女人最容易让人产生非份之想。虽然我把她归于坏女人的行列感到心痛,但却真的恨她为了上大学而和一个无耻的男人上床的行为。人性中丑恶的东西终于在我身上占了上风。
第二天我实施了阴谋,一个少年的阴谋其恶毒程度并不亚于成年人。我给了她一张电影票,她拿着时还告诫我:下不为例。样子很严肃,却又怕伤我感情。当我说我不去时,她才高兴起来。晚上她走了,我就躲到了她的床下。直到此时,我仍处于一种将要报复的兴奋中,全没有害怕,只有那样的年代才会给我如此罪恶的力量。她回来熟睡后,我爬出来,用迅速准确的行动捆住了她的手,蒙上她的脸。完成了一系列罪恶的计划,我连内裤都来不及穿就逃了。然而就在这时,她哭了:“你这个畜牲!”
(四)
事后我才感到犯罪的恐惧和可怕,才想到后果。我经常惊恐万状,想到某一刻公安人员的出现。为了逃避这种恐怖,我终日沉溺于功课和文学作品中,再也不敢和唐静娅对视了。我总觉得我的行为她是知道了。尽管我也蒙上了脸,但她一定会猜到。
我却发现,她越来越阴郁,越瘦,再也没有不落的笑容了。不久,传出更坏的消息,说她作风败坏,与人通奸怀孕了,将被六中退回。
那时,我才真正懂得什么叫后悔莫及,一失足成千古恨了。我被负罪感折磨着,又不敢面对,不敢承认,不敢向她认错。
一天,一个中年男人来到学校,很高大,像个军人。他是来接唐静娅的。出了这种事很多同学都去看热闹。不多时,那个人离开学校,有人说,那个人是公社书记。
没过一小时,我就看到唐静娅走进了教室。她很平静,好像没有发生任何事一样,比前几天从容多了。她是来向同学们告别的。“我那里有几本参考书和题解,就送给同学们。李铁,你成绩好,又是课代表,今后要多帮助同学。你跟我去拿书。”
我像一个被人逮住的小偷一样乖乖地跟在她身后,一言不发,她也没有说话。进了屋,里面已是空荡荡的。她轻声问:“你有什么话对我说吗?简书记在校外等我。”我惶然地摇头:“没…没有…”
“连祝我一路平安也不想说?”她淡淡一笑,从桌上拿起几本书,“以后要用心学习,如果你坚持现在这样,明年一定能考上大学。祝你好运!”我的泪水一下滚出来。唐静娅摸了摸我的头:“努力一点,人都有做错事的时候,只要不继续错下去。”
我心一震,她已经出了门。在门口她说:“床上有样东西是你的,拿走吧!”我无法形容当时我的心情,也许就是一遍茫然。等我从床板上拿起内裤冲出去时,校外已经没有人了。我一下坐在地上大声嚎啕。
第二年,我听尖嘴说唐静娅和简友仁结婚了,简的公社被评为大寨公社,因此到区上当区长了。唐静娅没有教书,在妇联工作。这一年我考上武汉大学,写信给唐静娅,并问可以去看她吗?她回信说这是名牌大学,要珍惜,叫我努力学习,不用去看她。入学后,我也常写信。可就在毕业的那一年联系中断了,又由于毕业后分配很紧迫,急于想到单位,便先去北京报到,直到春节才回家。
我去找过她。原来,她丈夫已患病去世,她带着最小那个女儿和一个儿子到重庆去了,是退职走的。据说这期间她父亲的部分财产退还,她经商去了,没留地址。我猜想到简书记两个已结婚留在当地的女儿一定知道。可我找她们询问时,她们却不吐露情况。
我失望了,内心划过一丝惆怅,心里便很重地沉下去。尽管我在以后的岁月里一直在打听她的下落,可总是没有音讯。她像一道美丽的幻影,在我野性愚昧的青春里,划过一道光亮,让我永远照见我生命之中曾经的丑陋和无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