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尔泰在“三年自然灾害”时已处于死亡的边缘,恰好幸运地被上边找去画宣传伟大成就的“大画”,住进了豪华的兰州友谊宾馆,好吃好喝,活了下来。但他知道,随着肉体的复活,自己的灵魂已经死亡。在劳教农场挣扎求生时,人已快跌破生存的底线,比动物还不如。在友谊宾馆的“复活”却让人付出了另一种代价,他其实不过是一支往画布上刷颜料的刷……
高尔泰在“三年自然灾害”时已处于死亡的边缘,恰好幸运地被上边找去画宣传伟大成就的“大画”,住进了豪华的兰州友谊宾馆,好吃好喝,活了下来。
但他知道,随着肉体的复活,自己的灵魂已经死亡。在劳教农场挣扎求生时,人已快跌破生存的底线,比动物还不如。在友谊宾馆的“复活”却让人付出了另一种代价,他其实不过是一支往画布上刷颜料的刷子而已。
让他这样一个人以画毛画像而求活,应是奇耻大辱了。想起其他一些“笔杆”“喉舌”,心里真是难过,这块土地上的文人,难道不配有更好的命运吗?但他不甘于做刷子,像沙漠中的植物一样顽强地生存,像收集沙漠中的雨水一样收集自己的思想。他说因为有写作的存在,自己才走出了死亡的阴影,其实说的是摆脱灵魂的死亡。
读高尔泰叙述自己在夹边沟农场的生活,脑子里会想起《如焉》里的毛子。毛子不愧是当今知识分子的活标本,在短暂的觉醒之后一旦遭遇打击立即改弦更张汇入主流,说别人愿意听的话,从胜利者的盛宴中分一杯羹,并以此而自喜自得,偶尔面对良心深处的声音,不等别人追问,自己就把它捂住了。
毛子还有一个达摩去质问,现实中的毛子,可能已心安理得地活在了遗忘之中。反思毛子当初的表现,其实也大有可疑之处,投入时用力过猛,撤出时也会绝尘而去,反倒是高尔泰这样的怀疑主义者能不迷失。但他的代价是只能在一个小范围内发出自己的声音,甚至必须换个地方才能生存。
北岛说得好:中国不缺苦难,缺的是关于苦难的艺术。我们也可以说中国不缺丑陋,缺的是关于丑陋的反思。还可以说中国不缺反思,缺的是对自己人性中丑陋的悲悯,缺的是对于独立的坚守。
回想当年听说张贤亮《绿化树》被批,与同学疯狂寻找传阅《绿化树》,也曾被其中的悲壮感动,至今还记得小说里馒头上那个感人的手指印。但是今天看来,政协委员张贤亮的圣徒式悲壮和天涯畸人高尔泰的异端式悲悯比起来,小儿科得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