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算了,别在这里假惺惺的,不愿意就是不愿意,别找什么借口。我有什么资格不要你去,我是你什么人啊,我们上过床吗,好像没有吧,就是上过也不敢啊,要是和你上过床的你都听,我看十个厉志也分身无术吧,对不对啊?马晓晓“怦”地一声放下电话,一脚踢开脚边的京巴狗,坐在沙发上喘了一阵粗气,伸手拿起电话,拨了一个号码,说,老秦吗,我啊,在哪里呀,开会吗,忙啊,那……
半年后他们顺理成章地见了一面,然后又顺理成章地成了朋友,许玮顺理成章地把他带回了她租住的家。她和另一位女同事合租一套两居室,属于自己的那间卧室放了一台电脑、一个书柜和一个衣橱,梳妆台放在窗下。赵越看见她的书橱里放着王家卫、候孝贤、布努艾尔的大碟,和昆德拉、卡尔维诺、张爱玲的小说。赵越只读过昆德拉和张爱玲的小说,看过王家卫的电影,其他几位素未谋面。张氏小说里他认为最好的是《怨女》,而不是一般张迷倾心的《倾城之恋》,也不是《怨女》改写的《金锁记》。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找到知己——许玮也持这个看法。她觉得《倾城之恋》只不过是琼瑶的祖师而已,或者说是一高级琼瑶;《金锁记》比《怨女》更迎合大众口味,曹七巧少了银娣那股戾气,多了点柔情,差点又成了一高级琼瑶。
许玮那天晚上其实在家,开着台灯倚在床上看胡兰成的《今生今世》。赵越打电话来时,她推辞了,说自己在姐姐家里,晚上回不来。她觉得她和赵越已经走得太远了,赵越对她愈来愈依恋,长此下去,她想都不敢想。她只当赵越是情人,比普通朋友更进一步的情人。但绝不能上床。她对上床有种根深蒂固的恐惧,觉得那是一件很肮脏龌龊的事。性是婚姻的要件,因此她从来没想过结婚。想到要和一个男人同床共枕做那种事,她就恶心,胃里翻江倒海般地难受。
《今生今世》许玮愈看愈心惊。余光中说它“文笔轻灵圆润,用字遣词别具韵味”。许玮一路看来却只看见了胡兰成的轻薄负幸。胡兰成在上海和张爱玲签约结婚,去了武汉,又和周训德同居,逃难到温州娶了范秀美,跑到日本勾引了有夫之妇日本女人一枝,离开后又和佘爱珍同居了。她正为张爱玲不值,赵越的电话就打来了。不知为什么,她想都没想,就说自己不在家。
第二天上班,许玮觉得有些心神不宁,她在心底说我这是怎么啦?面对电脑坐了许久,屏幕上还是一片空白,一个字也没有写出来。她不停地起身喝水,上了好几趟厕所。当她再一次坐在电脑前时,突然明白自己遗忘了一件事,应该打个电话。摁下那一串熟悉的数字时,她如解脱般地浑身发软,跌坐在椅子上。
赵越回来后,一个同事说刚才有人打电话找过他。他随口问对方是谁,同事说不知道,她听说你不在后就挂掉了。他没有再追问下去。每天都有不少电话,许多都是作者打来问稿件处理情况,请赵老师“指教指教”的;或者问某篇文章的作者的联络方式——对于这种人,他得提高警惕,以防作者被骚扰,最好的办法就是说作者失去联系了。如果是朋友,知道他不在编辑部后,肯定打他手机了。
他不知道许玮打他办公室的电话其实心里非常矛盾:如果赵越在,那就是命中注定,她将会全线崩溃了;如果他不在,那也是天意,她还有战略空间,还有回旋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