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某个瞬间,成为画中人1998年,我在杭州一所美术学院读大二。暑假前我心血来潮,决定去乌镇采风。可是班里反响寥寥,最后只剩下好脾气的班长张歆愿意顶着酷暑陪我同行。到达乌镇时已是黄昏,我和张歆到一古旧的民居求宿。房东睨着眼问我们:“开一个房间还是两个?”刚满20岁的我们顿时红了脸,张歆慌张地摆手:“您不要误会,我们只是同学,当然分开住,当然分……
1998年, 我在杭州一所美术学院读大二。暑假前我心血来潮,决定去乌镇采风。可是班里反响寥寥,最后只剩下好脾气的班长张歆愿意顶着酷暑陪我同行。
到达乌镇时已是黄昏,我和张歆到一古旧的民居求宿。房东睨着眼问我们:“开一个房间还是两个?”刚满20岁的我们顿时红了脸,张歆慌张地摆手:“您不要误会,我们只是同学,当然分开住,当然分开住。”
就在这时,我听见了一个男孩爽朗的笑声。
当时,这个男孩正扛着一台定测仪走下楼,他的脚步沉重有力,木楼梯被踩得咚咚作响,他看着我和张歆,笑得不怀好意。奇怪的是,我并不反感他的狡黠。
后来,我时常在楼道里遇见这个喜欢穿白色T恤和蓝色牛仔裤的男孩。渐渐地,我知道了许多关于他的事情:他叫叶焕然,南京一所大学建筑系的研究生,研究中国古代民居的,暑假来乌镇是为了完成一个课题。
或许是缘了这座江南小镇的浸染,我的心情也变得敏感湿润。我开始不自觉地留心叶焕然的一举一动。渐渐地,我发现叶焕然每天睡到九点才起床,然后开着房门琢磨一整天图纸,傍晚时分扛着仪器出门。每次经过叶焕然的房间,我都会情不自禁地往里面看—他多半是赤着上身,挥汗如雨地埋在图纸堆里。这个场景实在不雅,我提醒自己下次一定要目不斜视、昂首挺胸、骄傲矜持地走过,可是最终目光还是会被鬼使神差地牵引进去。
一天黄昏,我和张歆坐在河的两岸写景。远远地我望见叶焕然专注地围着定测仪,镜头对着那些古居的飞梁拱檐。夕阳给他挺拔的剪影涂抹上了一层橙黄色的油彩,远远望去,仿佛一棵茁壮的、沐浴在夏日阳光里的树。那一瞬间,我心如弦动,我突然决定将这副情景画在素描里。因为担心张歆走上前看见我内心的秘密,我画得仓皇潦草,画纸上的线条轮廓像我当时的心情一样凌乱无序。
叶焕然的人缘很好,所以在他离开时有很多人送行。遗憾的是,叶焕然并没有对我表现出特别的留恋。他只是把电话号码抄给我,然后朝我挥挥手,一如既往的灿烂笑颜。
我很想再对他说点什么,或者,再听他说点什么。可是,这些渺小的愿望最终被我压在了心底。这个青春洋溢的少年,这个被我细密地缝在脑海中的少年,就这么突兀地闯入我的生活,又突兀地离去,他大概永远也不会知道自己曾在某个瞬间成为我的画中人。
思念是一种很玄的东西
一个20岁的女孩是很难正确看待情与缘之间的关系的。回到杭州的半年里我都有点失魂落魄。我常常在晚上熄灯后拧亮台灯,轻轻展开掖在枕边的那副素描。其实,对上面的每一笔每一画我早已了然于心。
第二年初春,那副素描已经被我的手指摩挲得有些模糊。我想,我对叶焕然的思念就像那些渗入纸张里的碳素,大概是永远无法抹去的了。意识到这一点,我的内心便泛起了轻微而执拗的痛,一针一线的、纫般的痛。终于有一天,我按捺不住自己,我决定给叶焕然打个电话。
现在回想起来,给叶焕然打电话或许是我这一生做过的最失败的事情。虽然事先我酝酿了很久,虽然腹稿早已演练得很流利,可是,当叶焕然爽朗而磁性的声音再一次在我的耳边响起时,我的脑海里只剩下一片空白。我的话结结巴巴辞不达意,叶焕然在电话那端不停地问:“你刚才说什么?我没听清。”我在电话这端窘迫得几乎要流下泪来。
我想,电话这种方式可能并不适合我,尤其是对我这样口齿不伶俐而且容易怯场的女孩来说。于是我决定给叶焕然写信。这是我擅长的。我给叶焕然的,都是写在纸上的、真正的信。每次摊开特意买的印有蓝色碎花的信纸,我顿时文思泉涌神采飞扬……这种娓娓叙述的方式,使我平淡的生活具备了某种鲜活的气质。而那些从笔尖涌出的话语,我想,不仅仅是写给他的,也是写给自己的,写给岁月的。
收到回信是我最快乐的事情。我把尚未开封的信笺藏在书包夹层里,故作镇定地找到一处无人的树下,然后急急忙忙地拆开。叶焕然的回信往往很短,我坐在树下,微风轻轻拂摆着我洁白的裙裾,我珍惜地看着每一个字,心中溢满了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