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采访人:宜民性别:男年龄:56岁职业:某乐团作曲兼指挥我们用二胡曲作暗号绝没有想到初恋会影响我的一生。她是我读艺校时的小师妹,姓叶,同学们都叫她叶子。我也叫她叶子,不过我呼唤叶子的感觉肯定和别人不一样,因为在我的心目中她是神圣爱情的一片永远的新绿。我读艺校是迫不得已的事。初中在北京四……
被采访人:宜民 性别:男
年龄:56岁
职业:某乐团作曲兼指挥
我们用二胡曲作暗号
绝没有想到初恋会影响我的一生。
她是我读艺校时的小师妹,姓叶,同学们都叫她叶子。我也叫她叶子,不过我呼唤叶子的感觉肯定和别人不一样,因为在我的心目中她是神圣爱情的一片永远的新绿。
我读艺校是迫不得已的事。初中在北京四中就读,按我的成绩,本应当顺利考进一所名牌大学的。但是,母亲靠做临时工的微薄收入抚养我,生活实在太艰难了。1964年,我自作主张放弃了已被高中录取的母校四中,放弃了想当一名核物理学家的崇高理想,凭着自己会拉一手二胡的小小特长,考取了这所管吃管住的艺术类中专学校。认识了叶子,或许是命运给我的一个回报吧。
艺校的主科是戏曲,我在音乐科学二胡,叶子在表演科修京剧,我们本没有什么缘分。然而,至今我都回忆不清楚,到底在什么场合我俩熟悉起来的。总之,入校不久,她就出现在我的身边。也许是因为我文化课的功底好,叶子从小学戏文化底子差,总是找我问功课;也许是我生活太懒散,衣裳、被子都不会洗,热心的叶子总是帮我洗衣服。反正没几个月我俩便无话不谈了。以前,我对戏曲知之甚少,从叶子那里我才第一次知道了《长生殿》、《柳荫记》、《西厢记》这批名剧的剧情;而我给叶子讲述《苔丝》、《基督山伯爵》、《红字》等外国名著时,也常让叶子听得如醉如痴。那一段日子,太纯真了,太令人留恋了。我俩常来常往,没有顾忌,她叫我民哥。我们之间没有任何超出师兄妹的丝毫念头。
人生的幸与不幸永远是捉摸不定的。
1965年深秋的某日,叶子忽然约我到陶然亭公园去见面,说有重要的事情。当时我还奇怪,什么事在学校不能说,非要去公园呢?
那晚,秋风萧瑟,陶然亭遍地落叶。我如约来到北门那座石桥边,却突然惊见叶子伏在桥栏上啜泣。我问了几句她都不抬头,弄得我心里慌慌的。这时,她猛地仰起脸,用噙满泪水的双眸望着我,声音嘶哑地问:“民哥,别瞒我,你家到底是什么出身?”
我愣了。在那个年代,这实在是敏感问题。
我从小没见过父亲的面,听母亲说他是国民***军队的军医,级别还挺高的。解放后作为“历史反革命”一直在押,并且没关在北京。于是,我如实把这些情况对叶子讲了。
原来,艺校正在发展团员,叶子是工人家庭,根红苗正,专业条件又好,是团组织的培养对象。但是,我却成了她入团的障碍。年级政治辅导员明确对她讲,要入团可以,必须先和“反动家庭”出身的我划清界限。
此后,我们结束了一切公开交往,在人前装成陌生人一样,但心里却真正地爱上了她。音乐成了我们沟通的暗号。我编了一批二胡短曲,包括“祝你考试顺利”、“今晚老地方见”、“有急事外出”等,曲调只有我俩熟知。有事时,我在宿舍楼道拉两遍,住在二楼的叶子立刻明了。谁能想到,如今被人称为作曲家的我,第一次作曲竟会是为了初恋。1966年8月7日,这是我永生难忘的日子。那天,政治辅导员突然把我叫到办公室,办公室里站着两位民警。民警说,宜民,你母亲抗拒红卫兵“破四旧”被打伤了,已经快不行了,你回家料理后事吧。我像被雷击一般,浑身发颤,疯了似的冲出办公室,回宿舍用二胡狂拉了两句“急事”曲调,便朝自己家奔去。我家的小屋一片狼藉,母亲伤痕累累地斜卧在床上,已是上气不接下气。我正不知如何是好,门外一个身影哭叫着扑到母亲的床边。竟是叶子赶到了。不知是什么神奇力量的驱使,叶子的哭声使弥留之际的母亲又睁开了眼。我和叶子赶紧围上去,老人挣扎一通,说不出话来,却从怀里摸出一只银手镯,抖抖地戴在了叶子的手腕上。母亲望了叶子片刻,喉咙咕噜一声响便咽了气。叶子悲怆地喊出了一声“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