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唐色

    ——论白行简的《天地阴阳交欢大乐赋》

　?唐代曾产生过许多重要的性学文献，如孙思邈的《房中补益》，张鼎的《冲和子玉房秘诀》等。上述论著均见于有关文献记载或史志目录，唯有白行简的《天地阴阳交欢大乐赋》是个例外，它既不见于已有文献记载，也不见于史志目录，而是作为有残缺的手抄孤本保存在甘肃的敦煌石窟。

    作者白行简(公元776~826年)，字知退，唐代著名文学家，乃大诗人白居易之弟。他所创作的爱情传奇小说《李娃传》，已经成了传之不朽的千古名篇；而他所撰写的《天地阴阳交欢大乐赋》，更是一篇弥足珍贵的辞赋体性学文献。透过这篇文字，可以对唐代各阶层人士的性生活及当时性文化的发展概况加深了解，具有较高的研究价值和参考价值。

　　据近人叶德辉氏介绍，这篇《天地阴阳交欢大乐赋》“出自敦煌县鸣沙山石室，确是唐人文字，而原抄讹脱甚多，无别本可据以校改。又末一段文字未完。读之令人怏怏不乐也。作者白行简为白居易兄弟，事载《唐书》白居易传，赋中采用当时俗语，如含奶醋气、姐姐哥哥等字，至今尚有流传，亦足见千余年来风俗语言之大同，固未有所改变也。至注引《洞玄子》、《素女经》皆唐以前古书，余已于《医心方》中辑出校刻行世，于此益证两书之异同原，信非后人所能伪造。

    而在唐宋时，此等房中书流传士大夫之口之文殊不足怪，使道学家见之，必以为诲淫之书，将拉杂烧之，惟恐其不绝于世矣。此类书终以古籍之故，吾辈见之即当为之刊传。”叶氏在此不仅对手抄本《天地阴阳交欢大乐赋》的保存与流传经过作了交代，而且明确指出该赋在中国性学文化发展史上有很高的价值，绝不能用道学先生的观点加以否定甚或禁止流传。

    恰恰相反，应当及时加以整理出版，保存这份珍贵的文化遗产。我们应当感谢叶德辉先生，是他在弄到这个手抄的敦煌孤本之后，及时整理出版，并收入他所汇编的《双梅景门音丛书》之中，才使我们今天能有机会读到唐人这篇罕见的性学辞赋。由于该手抄本长期存放在敦煌石窟，文字有些残缺不全，故叶氏很有感慨地说：“末一段文字未完，读之令人怏怏不乐”，笔者亦因此而深感遗憾。

　?作者白行简在该赋的序文中写道：“夫性命者人之本，嗜欲者人之利，本存利资莫甚乎衣食，衣食既足莫远乎欢娱。至精极乎夫妇之道，合男女之情，情所知莫甚交接……天地交接而覆载均，男女交接而阴阳顺……具人之所乐莫乐如此，所以名大乐赋。”认为性生活也和穿衣吃饭一样，是维系人体生命所必需的。

    天地阴阳互相交合，才能产生世间的万事万物，而男女互相交合则能顺从阴阳变化的自然规律，方可延续生命，繁衍后代。并且指出，夫妻交合不仅是为了生育后代，也是为了获得人生最大的快乐，只要房事安排合理，非徒无害，而且十分有益于人们的身心健康。该赋的重点不在于生殖，而在乎追求最大的性快乐，故命题为《天地阴阳交欢大乐赋》。

　?赋的正文比较全面地反映了唐代各阶层人士的性生活。以及当时的性风习与性文化发展的概况。上从帝王将相，下至庶民百姓，其性生活的方式各不相同。作者对这些并非平铺直叙，而是富有褒贬在其中，比如对帝王的骄奢淫逸就有所贬斥。概括起来，全赋大致包括了以下几个方面的内容：

　?第一，生动地描写了男女两性各自生长发育的过程。如说：“铸男女之两体，范阴阳之二仪。”胎儿在母体中其性别已经铸定，就有男女阴阳之别，一旦出生以后，在不断生长发育的过程中，其男女性别特征也就越来越突出，随之便进入性成熟期。“既而男已羁冠，女当笄年。”不久男孩长成了英俊健壮的小伙子，到二十岁时开始戴上成年人的帽子，称之为“弱冠”。女孩长成十五岁便变成俊俏妍丽的姑娘，就得开始讲究梳理发型，正式插上发笄(簪子)，称之为“及笄”。此后便逐渐进入男婚女嫁的阶段，通过“良媒”的撮合，男娶女嫁也就顺理成章。“然乃成乎夫妇，所谓合乎阴阳，从兹一度，永无闭固。”自从结婚以后，男女之间就有了正常的性生活，而且性生活将成为夫妻毕生最主要的生活内容之一，故必须高度予以重视，绝不可等闲视之。

　?第二，对婚后的性生活作了具体的描写。比如对新婚之夜夫妻之间的柔情蜜意是这样描写的：“青春之夜，红炜之下，冠缨之际，花须将卸，思心净默，有殊鹦鹉之言，柔情暗通，是念凤凰之卦。乃出朱萑(阴茎)，揽红衤军，抬素足，抚玉臀，女握男茎，而女心忒忒，男含女舌，而男意昏昏。方以精液涂抹上下揩擦，含情仰受逢微绽，而不知用力前冲，茎突入而如割，观其童开点点，精漏汪汪。”

    从此以后，夫妻之间卿卿我我，情意绵绵，性生活也就“永无闭固”地过下去。“或高楼月夜，或闲窗早春，读素女之经，看隐侧之铺，立鄣圆施，倚枕横布。美人乃脱罗裙，解绣裤……玉茎振怒而举，金沟颤慑而唇开……用房中之术，行九浅一深，待十候方毕。”认为新婚夫妇应当读读《素女经》和《玄女经》等房中著作，懂得过好性生活的若干原则和方法，掌握一些有关性保健的知识。

    在两性交媾过程中，必须运用房中术，要行“九浅一深”之法。即以浅交为主，深交为辅。因为阴道浅部对性刺激最为敏感，只有浅交摩擦才能产生最大的性快感，得到最大的性快乐，而过于深交不但难以得到性快感，又容易损伤身体。一旦出现“十候”即达到性高潮之后，就应及时停止交合。不可贪欢亦战，当避免房劳损伤。

　?第三，描写了性交的基本方法，以及春夏秋冬四季洞房布置的特点。诸如“含奶嗍舌，抬腰束膝，龙宛转，蚕缠绵，眼瞢登，足蹁跹，上下扪摸，纵横把握，姐姐哥哥，交相惹诺。”认为性生活是一种感情生活，切忌鲁莽粗暴。在交合之前应互相亲吻、抚摩，彼此密切感情，等到如胶似漆、亲昵无比之时再进行交合，这样才能得到最大的性快乐，也才有利于优生优育。

    至于年青夫妻的洞房布置，也是很有讲究的，四季各有不同。如春季宜“绣户朱帘”，夏天宜“红帏翠帐”，秋季可以“玉簟犹展，半衾半薰(即秋天仍辅凉席，覆盖有香气的单被)，寒冬腊月则宜“暖室香阁”。及至“夫妇俱老”，倘若还有性欲，“尚由纵快于心”，则应根据老年人体质转衰的生理特点来考虑，在性交过程中不必要求泻精，只图求得性快乐和感情上的满足就可以了。

　?第四，对封建帝王纵欲无度的性生活作了批判性的描写。如说：“三刺两抽，纵武皇之情欲，上迎下接，散天子之髡鬟。乘单车于宫里，插竹枝于户前，然乃夜御之时，则九女一朝……今则南内西宫，两千其数。呈容者俱来，争宠者相女后。矧夫万人之躯，奉此一人之故。”那些封建帝王无不极情纵欲，淫逸享乐，他们每到夜晚，不知让哪个宫妃侍寝为好，便驾着羊车信步往后宫驶去。

    那些妃嫔便纷纷在窗前户外插上翠绿欲滴的竹枝或青草，引诱驾车的羊驶入自己的处所，以便求得皇帝一宠。帝王们后宫佳丽极多，甚至有宫娥彩女达三千以上，她们一个个地争妍斗艳，竞宠争荣。她们以“万人之躯”，仅共皇帝一个人纵欲享乐，害得绝大多数宫女只能守活寡，只能在惆怅抑郁之中度过一生。由此可知，皇帝个人纵情享乐，是建立在众多宫女无比痛苦的基础之上的。

　?第五，对婚外性生活包括偷情通奸或嫖娼宿妓之类亦作了批判性的描写。此种偷情之人候其夜深天长，闭庭月满，潜来偷窃，焉知畏惮……未嫁者失声而惊起，已嫁者佯睡而不妨，有婿者诈嗔而受敌，不同者违拒而改常。或有得便而不绝，或有因此而受殃，或有留事而遇，不施床辅，或墙畔草边，乱花深处，只恐人知，乌论礼度!或辅裙而藉草，或伏地而倚柱，心胆惊飞，精神恐惧……

 
    更有欠缺房事，常嗟独自不逢花艳之娘，乃遇人家之婢，一言一笑，因兹而有意……若此婢之交欢，实娘子之无异。”此种偷情通奸之人，虽然也有得手的，但多数人象做贼似地恐惧，他们在墙畔草边或乱花深处胡搞，完全违反社会道德和礼仪，大伤社会风化。他们破坏他人家庭和睦，即使能呈快于一时，最终必然“遭殃”，是没有好下场的。还有一些人与他人之奴婢通奸，其结果只能使奴婢深受其害。

　?第六，对僧尼之间的偷情亦作了某些描写。如说：“更有金地名贤，稚园幼女，各恨孤居，常思同处，口虽不言，心常暗许。或是桑间大夫，鼎族名儒，求净舍俗，髡发剃须，汉语胡貌。身长茎粗，思心不逐于佛法，手持岂忘乎念珠。”这就说明，在唐朝时期，哪怕是皈依佛门的僧尼弟子，对禁欲主义也是不能接受的。

　?综观此赋，其内容十分全面而又丰富，在中国性文化史上是极为罕见的，具有较高的文献研究价值，亦可为发展今天的性文化，提供某些有益的启示。但囿于作者的历史条件，赋中也可不避免地会夹杂着某些糟粕，这是读者在阅读和鉴赏时所应当注意加以分辨的。